)layout: post title: "性与色情与脑（五）：老鼠与同性恋（下）" date: "2015-02-23 02:23:23" categories: 脑科学 excerpt: "只是为了做实验就打开人的头颅往里面插电极的做法，在我的心里，或者说目前的绝大多数心理学研究者的心里，最多是动一下念头。即便借我一百个胆儿，我也不会做这事儿。因为，这样的实验是违反学术伦理的..." auth: conge
前面提到，James Olds和 Peter Milner（欧思和弥纳）二人在老鼠身上做的实验，发现了大脑中奖赏回路的存在（个人认为，这至少能让他们在心理学史上争得一个位子）。为了追求对这个区域给予直接刺激所带来的快感，老鼠竟能将饥餐渴饮养儿育女等各种本能的欲望置于不顾。接下来，研究者们还发现，利用对大脑中的奖赏回路的直接刺激，不仅可以让老鼠改变行为，并且能使其快速学会新的复杂的行为模式，甚至扭转它们原有的本能习惯。
然而，动物毕竟是动物，口不能言。科学家们说他们刺激的是让老鼠有良好感觉的回路，也只是从行为上进行的推测。然而，刺激奖赏回路带来的真的是快感吗？人类若是能这样刺激自己的大脑，是不是也向老鼠一些样乐而忘忧，乐不思蜀，乐此不疲吗？甚至，人类真的有什么奖赏中心吗？如果有，那么，顺着这个思路下去，这个办法，是不是能够改变人的行为模式与习惯呢？要想了解这些问题的答案，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找个活人来，向对待欧思和弥纳的老鼠们那样，打开人的脑壳，把电极穿过大脑皮层，深入到前脑中去……
在接着行文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先停下来说说科学家做实验的伦理道德问题。只是为了做实验就打开人的头颅往里面插电极的做法，在我的心里，或者说目前的绝大多数心理学研究者的心里，最多是动一下念头。即便借我一百个胆儿，我也不会做这事儿。因为，这样的实验是违反学术伦理的。这还不是你情我愿的问题。即便有人说，我愿意为科学献身，打开我的头颅吧，愿意去打开你的头颅的人也不会有，因为这仍然不符合学术伦理。学术界可以接受老鼠的献身，但是用人做献身是不被接受的。为了保证违反伦理道德的事情发生，各个研究机构都有专门的学术伦理委员会来对实验进行审批。要做这样的实验，你必须得说服学术伦理委员会，开颅是对你的实验对象有必要性，对科学有必要性，并且这么做是其他任何方法无可替代的，而且是必须的。证明必要性和无可替代性都算比较容易，而证明这样做是必须的，很难。最后的最后，实验还不得向实验对象有所隐瞒，必须取得被试本人的同意，如果被试是儿童或者有精神疾病，必须征得被试监护人的同意。
对人开颅植入电极进行电刺激，通常只用在对所有其他疗法都不起作用的病人身上。比如，对任何药物和疗法都没有反应的重度抑郁症患者。即便植入电极被允许了，科学家和医生也不能把电极往哪里插往哪插。电极必须往和治疗有关的位置插。如果只为了确认人类有奖赏回路，顺便在前脑中线的隔膜位置植入电极，这是怎么也不能说服学术伦理委员会的。
然而，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戏剧性。这事儿竟然就真的有人做了。我看到这个实验的论文时，不禁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惊呼连连！
那么，实验者是怎么说服学术委员会的呢？答案是没有说服。因为这一系列实验完成的时候，学术伦理委员会还不是心理学研究的标配。而这一系列实验，也实在堪称违反实验伦理的经典案例，而在人类的奇异怪诞实验史上榜上有名。
1970年，新奥尔良的杜兰大学（Tulane University），病人B－19被推入了手术室，接受开颅电极植入手术。
B－19，不知何许人也，年方24，性别男，爱好男，患有自杀倾向严重的抑郁症，有轻微强迫症倾向，同时患有颞叶癫痫。在这一年，他成为了罗伯特.希思博士（Dr. Robert Heath）的实验被试。
罗伯特.希思博士，美国精神病学专家，于1949年创立杜兰大学精神病学与神经内科学系，并担任该系系主任一职，直至1980年。他做主持进行过多项实验，尤其精通使用脑深部刺激（Deep Brain Stimulation，简称DBS）探索重度精神疾病的治疗方法。DBS需要将电极植入精神病患者的大脑内部，在通过电刺激的方法，改变大脑状态，治疗精神疾病。有文献称指出希思不是的一些项目接受CIA和军方的资助，进行有关精神控制（Mind Control，又称洗脑）的研究（1）。B－19是他的一个实验对象。
B－19被推进手术室，接受开颅手术。DBS的电极植入算是一个大手术，不仅仅是打开头盖骨把电极插入这么简单。一般的做法，是在头骨上开几个洞，确认一些大脑的各个功能位置，定位电极的目标位置，然后将细长的电极精准的植入预先定下的植入点，然后将开的洞封上，头皮缝合。这个过程中，由于大脑功能定位需要在病人的言语应答，病人（或者称为被试）不能进行全身麻醉，因而手术必须在病人清醒条件下进行。好在大脑中没有痛觉细胞，手术过程中B－19并不疼痛。这次手术，共有9个电极被植入了B－19脑内的9个不同位置，其中包括隔膜脑区。
B－19需要三个月的时间，等待手术创伤痊愈。然后，实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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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The Atlantic
实验的第一步，9个电极植入点轮流受精心调控的电流刺激，而B－19负责报告他的感觉。当植入点位于隔膜（Septum）上的电极接受到电流时，B－19渐渐感觉到自己的性欲有所增强，随着电流一点点的增强，他开始感觉到了强烈的快感。在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希思博士奖控制电流的按钮交到了B－19手中，并开始观察他的行为。
就像孙猴子闯入了蟠桃宴，猪八戒进了自助餐，B－19一旦掌控了那带给他极乐的按钮，就开始了专注而无节制的自我刺激。在一个约三个小时的实验阶段里，他给予了自己大脑的奖赏回路多达1500多次的刺激。在这一点上，B－19表现的完全就像欧思和弥纳的老鼠们一样。为了保护B－19，实验者们不得不在他的不满与反对中切断了电源，终止了这一阶段的实验。对B－19的这部分实验，证实了人脑同鼠脑一样都有一个奖赏回路，对该回路进行直接的电刺激会带来难以抗拒的快感（pleasure）与狂喜（euphor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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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lostops.azumare.com
然而，在人身上确认奖赏回路的存在，并不是B－19入选这个实验的真正目的。事实上，希思博士早就在其他的一些病人身上证明了这一点。B－19之所以入选，是因为他的同性恋身份。而希思博士想做的，是改变他的性取向，用现在的话说，要给他掰直……
当今的美国社会对同性恋的认同和接受程度已经很高了。在中国是什么情况我不了解，但美国的许多个州已经将同性恋婚姻合法化。最近，美国的联邦法庭也裁定印第安纳州，威斯康星等州的禁止同性恋法令违宪。这几天印第安纳州正在因为一些法官拒绝给同性恋办法结婚证而频频跑上各大媒体的头条。然而，在很多文化，宗教里，同性恋仍是不被接受的。比如，基督教视仍之为罪恶。历史上，医学界也曾认为同性恋乃为精神疾病的一种，试图发展各种疗法改变同性恋者的性向。直到1973年，美国精神疾病协会才将同性恋从精神疾病列表里去除。而B－19的这个故事，发生在1970年，那个仍有科学家和医生致力于改变同性恋性取向的年代。
在B－19进行自我刺激之前，希思先给他看了一段录像。路线内容嘛，就是那种“两个人就能演的电影”，主要内容就是“一男一女做爱做的事情”。B－19对这种直男直女的性爱内容的色情电影表现了反感和愤怒，也丝毫没性生理反应。这种在进行实验干预之前的测试，在心理学实验里叫做基线测试。测量基线目的就是在没有任何干预的条件下，得到被试对某种刺激的本来反应，以对比实验后的反应。B－19的基线反应也证明了他的同性恋取向属实。
接下来的干预阶段的实验中，希思边给B－19的奖赏回路施加电流刺激给他带来强烈的欣快感，边给继续给他看类似的色情影片。这种方法是利用行为主义心理学的条件反射，目的在于帮助B－19在欣快感和男女性行为之间建立起联系，从而“学会”男女交欢是非常愉快的事情。这个过程希思称之为“异性性行为的启动”。这个阶段结束的时候，B－19再看之前看过的片子时，出现了勃起，并且通过撸啊撸的方式，达到了高潮。
一个基友看男女色情片达到高潮，已经很厉害了。但是据此也不能认定B－19已经是直男了。要如何测试基友是不是变直男了呢？这个恐怕靠实验是测不出来的。总不能找个女性来献身吧？令人吃惊的是，希思博士就是这么做的……
希思很直接，在取得了州检察总长的许可后，花钱雇了个21岁的妓女来参加实验。她的任务很简单，色诱B－19。她来到实验室见到B－19时，B－19身上还连接着各种导线，用来测量其生理反应。在实验室这种一点儿不浪漫的怪异地方行周公之礼，想必两人这辈子也没想到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在用尽浑身解数色诱一个小时之后，她顺利的完成了任务，B－19在她的主导下，像一个直男那样完成了性爱的一系列仪式：勃起，插入，耸动，射精。
希思认为，这就成了。希思博士就此作出结论认为用电流刺激奖赏回路是一个非常有前景的同性恋矫正方法。他和合作者写了文章，发表在《行为疗法与实验精神病学》杂志上。
这个实验在诸多方面违反了实验伦理，因而没有在第二个人身上试验。这项研究也作为最怪异的心理学实验之一而留在了人类历史上。然而，就可以查到的信息而言，没人知道B－19的性取向是否真的“被矫正”了。
这个实验之后，B－19出院了，继续他的生活。希思在三个月后对B－19做过跟踪回访，得到的如下的信息：他在出院后同一个有夫之妇有过短暂的几个月的交往并保持性关系。但是，在这几个月中他也曾为了钱去找了几次男人（卖淫？）。关于他之后的状况，我们一无所知。
就我个人而言，我没有一秒钟相信他被掰直了。他最多也就是成立一个男女通吃的双性恋了，而这，可能性也不大。
2015-02-23 初稿
2015-02-28 修改 并发布于简书
Moan, C. E., & Heath, R. G. (1972). Septal stimulation for the initiation of heterosexual behavior in a homosexual male. Journal of Behavior Therapy and Experimental Psychiatry, 3(1), 2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