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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yout: post title: "烟熏火燎的那个味道" date: "2015-03-12 03:12:12" categories: 隨筆 excerpt: "儿时,夏夜,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喜欢月色下在打谷场玩耍。那个时候,电风扇在我们村还是奢侈品,空调还是遥远的传说..." auth: con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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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雾

*题图来自86ps.com

儿时,夏夜,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喜欢月色下在打谷场玩耍。那个时候,电风扇在我们村还是奢侈品,空调还是遥远的传说。空旷的打谷场四通八达,无论风从哪边来来都不会有阻挡。于是,这里就成了夏夜里乘凉的好去处。于是,大人们拿了蒲扇搬了板凳聚在一起,一边坐在月下乘凉话家常,一边看着我们。

这个时候,最惹人讨厌的,就是蚊子了。能用来对付蚊子的,除了孩子们身上涂的花露水,大人手里摇摆的大蒲扇,就是烟火堆了。所谓的烟火堆,就是点燃一堆干草,然后再往上面厚厚的盖一层青草,把火闷住,青草水分多不那么易燃,却能产生大量的烟。这烟就是熏蚊子的利器。我和小伙伴们最爱做的事,就是在烟火堆上跳过来跳过去,或者屏住呼吸去烟柱中转一圈,把身上的蚊子甩掉。等晚上回家时,我的身上满是烟熏火燎的味道。这就是我记忆中夏夜的味道。

这个味道,到了秋天烧荒的时候,还可以闻到。烧荒,就是把田里的荒草烧掉。在庄稼人眼里,田里没有没用的东西。秋收时除了要收获果实,田里剩下的稻秆,豆秧,玉米高粱秸秆,甚至田垅上的荒草也要收上来,作为这一年里做饭的燃料,俗称柴火。很多时候,柴火都是富余的,用不完也就没有必要收。因为柴字与“财”相近,按照迷信的说法,财不与人,自己家用不了的柴草,要在冬天到来之前,烧掉。于是在秋末冬初,没有风的时候,大人们会看看把自家田中的荒草烧掉,以免被别人拾走。一时间,也是青烟袅绕好几天。

这一年里要想再有空气中烟雾弥漫的日子,就得等到过年了。对于男孩子来讲,过年就一件事最兴奋:放鞭炮。有声有响有味!我那时真想不清楚,这么开心的事,为什么只能过年才能做。况且,这事不只是孩子们的喜爱,孩子们放的鞭炮还在少数,大多数都是大人们买大人放的。无论怎么说,那时的烟雾升腾,噼啪作响,让人打心眼里的那么快乐。

平常的日子,这种大规模的烟雾不多见。但是局部的烟雾却不少。我母亲曾经一度是我们当地的“叫魂人”。家里立有有法坛,香炉三鼎,不供神佛,供奉“天地君亲师”。母亲年轻时体弱多病,生了我们兄妹后,还闹过几次大病。因为四处求医无果,最后去看了“占门头”的“大仙”们。大仙们指点说,她是神仙附体,发病是仙要归位。归位先要立门头,行善。于是,我家就请回了这三鼎香炉,就开始了漫长的修炼过程。初一十五烧香跪拜,逢年过节还要有供品。给神上的供品基本上也落在了孩子们的肚子里。母亲说,上供品这事情,是“神知,人吃”。她平日里给人叫魂儿,也要先烧三根香,她给人收魂,也不图钱,只要别人带一把香就可以。有人不带香,送香火钱,她也收,用来买香买好一点的水果,做供品。因此我们家里,也经常是香烟缭绕,伴随着母亲上香跪拜的祷念里。

这些,大概是我能想到的我喜欢烟熏火燎的味道原因。

不过科学家们的却有其他的解释。演化论对人类爱吃熟的,甜的,油大的,口重的食物的解释是,这样的食物富含有更多人类所需要的能量,营养和矿物质,也更容易被人类吸收,偏爱这样食物的人类会获得更好的生存机会。换句话说,不是人类爱吃这些食物,而是不爱吃这些食物的人类大概死绝了。人类或者人类的祖先,吃的第一口熟食,很可能就是由森林大火带来的烧烤。人类甚至很肯能是因为对烧烤食物的偏爱才产生了掌握火的使用的动力。以前人们认为人与动物的区别是工具的使用,这种观念随着我们对动物越来越多的了解,和对动物工具使用行为越来越深入的研究,而发生了变化。然而对火的掌握和使用,目前仍然是人类才能办到的。而烟与火的关系,大概是无法分割的。

回过头来接着说烟的味道。家乡的生活方式起了变化。大家不再因为省几个电费不愿意开风扇,也有不少家庭用上了空调,而不用外出乘凉。家乡的耕地先是被来自山东还是河南的人租了去种棉花,没人种地了。后来家乡搞开发,建起了一座座楼房,把农民都搬进了楼里,脱离了土地。也就没人熏蚊子,烧荒了。母亲改信了另外的一套宗教。新的宗教大概跟主有关,周末聚在一起唱歌,祷告,平常的时候自己也在家自己祷告也行,不用烟雾缭绕的烧香上供了。而她的祷词中,仍然跟之前一样,保留这对全家幸福平安的保佑。我呢,由于读书的缘故,离开家乡,越走越远,后来又出了国,连鞭炮都不放了。我离烟的味道也就越来越远了。

儿时的味道是永远令人怀念,令人喜悦的。我原本这样认为。然而,我错了。

我05年8月出国,12年底回国。从首都机场下飞机,刚刚踏上祖国的土地,就闻到了烧荒的味道,一两口下去还行,接着再呼吸嗓子就不舒服起来,呛得受不了。这要是已经到了家乡的田地里,我还可以理解,可我明明还没有入关,还在航站楼里面啊。朋友开车来接我们,即便在车里也没有觉得好些。那些天只记得自己总是不停的喝水润喉。在家里的一个月,我记忆里没见几天太阳。先是在天津,后来去河北,北京,还在南京盘桓了几天。也都是没见到好天儿。这我才知道雾霾有多厉害,回家这一次,我基本上算是断绝了对烟雾的美好记忆。在北京上学的我弟,在天津生活的我爸妈,反而不觉得有什么。

所以,我理解柴静带孩子返回祖国下飞机时,要试图用手绢捂孩子的嘴。我理解她说她和雾霾之前是私人恩怨。雾霾正在伤害的,不是中国人这样一个概念,而是我的父母亲人。

柴静的《穹顶之下》,我一次也没有转发过。自己看过之后,只是跟妻提了一下,让她也看。看过,我们也没有仔细讨论。网上的争论,我尽量让自己不去参与。个人争论个对错又怎么样呢?上风旨意一下,还不是都乖乖闭嘴,连继续再抱怨一下的念头都灭了。我承认我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之多就是选择回国探亲的时间尽量选在雾霾相对较少的季节,或者让父母到我身边来度过晚年,享受一下没有雾霾的天空。

你说,还能怎样呢?

2015-03-12 初稿,首发于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