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yout: post title: "脑残者说之二：卓绝的跑者（下）" date: "2015-03-31 20:28:00" categories: 脑科学 excerpt: "上回说到，Diane Van Deren患有癫痫，每次癫痫之前，她都会有预感。为了终止癫痫，她开始跑步。这在一段时间内起了作用，直到癫痫变的更严..."
上回说到，Diane Van Deren患有癫痫，每次癫痫之前，她都会有预感。为了终止癫痫，她开始跑步。这在一段时间内起了作用，直到癫痫变的更严重，从有了预感到发病的时间间隔短到都不够她换上跑鞋的。为了治疗癫痫，她最终接受了脑外科手术。她的大脑被切除了鸡蛋大小的一块组织。在这之后，她开始在超长距离跑步比赛（超级马拉松，ultramarathon）中崭露头角，攻城拔寨，赢得了许多艰苦的比赛。
那么，她的癫痫是如何来的，她为什么会在癫痫发作之间有预感，脑外科手术在治愈了她癫痫的同时，又给她带来了什么改变和问题，而这一切与她卓越的跑步成绩之间又有着怎样的联系呢？ 下面一一解答。
在Diane（读音为黛安）还是16个月大的婴儿的时候，发过一次高烧，并引发了她第一次的癫痫。高烧引发癫痫的发病率，在美国5岁之前的儿童中大概是5%。多数这样的儿童愈后不会复发，Diane没有这么幸运。她婴儿期的高烧在她的右脑埋下了隐患。
Diane的童年，青春期，直到成年，她一直没有什么健康上的问题。相反，她体育方面的成绩一直相当好。她打棒球和男孩子同场竞技，网球和高尔夫球都拿到过本州的冠军。高中毕业后，她成为职业网球选手，参加美国和欧洲的职业巡回赛事。不比赛的时候，她通过跑步来保持运动状态，那时候她就很能跑了：22岁的时候，她曾参加一项马拉松比赛并获得女子组冠军。癫痫在这期间一直没有迹象，直到她成为20多岁的年轻人之后，癫痫才又重新找上门来。
她再次出现癫痫，大概是22岁左右。刚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偶尔出现一些“奇怪的感觉”。用她的话来描述，这些感觉就像是“在做梦，同时又在醒着”，“清楚的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感觉自己游离出了身体”。这些奇怪的感觉，在医学里被称为癫痫的先兆（aura）。
出现先兆的原因，是因为癫痫只出现在局部，还未曾蔓延到全脑。根据局部癫痫发生位置的不同，先兆也各种各样。有的人出现幻觉：看到或听到某些东西；有的人感觉眩晕，恶心，想吐；有的人有身体上奇怪的触觉……关于癫痫的更多知识，请参考这里.
Diane的癫痫发源点在右侧海马体（Hippocampus），海马体得名于其形状，它位于大脑深处，负责记忆的存贮和提取。每次局部癫痫时，或者后来的全脑癫痫之前，海马活动增强，会激活一些记忆的东西，呈现给Diane。这些先兆，造成了她对当前场景的“似曾相识”，和清醒着做梦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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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于WikiPedia
这大概也是因为Diane的癫痫总是源于海马体。海马体是大脑的深层结构。跑步的节奏感可能使得大脑放电规律化，从而平复海马的紊乱。但这也只是一种猜测。Diane决定尝试用跑步的方法终止癫痫，是因为她发现她每次发病的时候都是在休息放松的时候。而她在做运动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用跑步中断癫痫并不值得推广，因为有先兆的病人本就不多，而跑步显然不适用于那些先兆为眩晕，恶心的人。其次，Diane本人是职业运动员，即便退役后，也是一个运动狂人。她的经验不见得适合其他人。最后，如果真有癫痫病人要尝试跑步，也请在不那么危险的地方跑，也尽量请人保护，以免发生意外。
1997年的手术中，Diane的右侧颞叶的局部被切除（颞叶的位置在太阳穴之后）。鸡蛋大小的脑组织中的切除，会从大脑中移除数不清的神经元，并割断比神经元数量要多上一个量级的神经联结，造成的破坏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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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之后Diane的记忆受损，常常想不起手术之前发生的事情，就连她的蜜月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度过的都不记得；她记不住人的模样，常常忘记预约的事情。她变的对外界的日常噪音非常敏感，常常为此烦躁不安，难以忍受；有时她必须躺下来睡上几个小时来消除“过量”噪音对她对影响。地图在她眼里就是无意义的线条与色块，她不能借助地图辨别方位方向。她成了实实在在的路痴。她视野的右侧上方出现了一个盲点，虽然这个盲点通常不影响生活，使用特殊的测试才能检测到。
以上这些，对一个跑者，尤其是超级马拉松跑者来说，都是劣势。出发前的集合，有着她难以忍受的喧哗。Diane记不住起点和终点，也不能借助地图明确自己是否还在正确的路线上。超级马拉松的观众，一般都在起点，终点和相距很远的补给站才有。选手们之间的距离经常也拉得很开。Diane也无法借助观众和其他选手来为为她指路。遇到无人指引的岔路，她只能留个路标先选一条路先跑着，发觉不对，再折回路标处，跑另外一条。
但是有两个改变，可能对她完成长距离奔袭时有帮助的。
手术后，她对时间的感觉消失了。超级马拉松的赛程，常常是以天计的。大多数选手最难熬的，就是那种“我已经跑了X天了，还有Y天才能到终点”的焦虑与绝望。Diane对时间没有感觉，她的焦虑和痛苦不会在记忆中累积，也就不会造成这种绝望。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要跑多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跑向哪里。她只有当下，只能沉浸在跑步之中，直至终点。
她对于疼痛的情绪反应也改变了。这并不是说她感觉不到疼痛，她感觉得到疼痛，但是她的大脑对疼痛做出了与常人不同的“解释”。正常人在感觉到疼痛时多会烦躁不安，难以忍受，很快就身心俱疲（Diane对噪音倒是这样的反应）。Diane的大脑可能并不这样“感受”疼痛。而她本人的说法是这样的，她从手术中醒过来之后，感受到的就是“可怕的疼痛”。在头疼欲裂的感觉下恢复了好几天，这在根本上改变了她忍受疼痛的能力。有过这样的疼痛后，跑步时的疼痛就不算什么了。医生们对Diane的说法持保留态度，这在医学上不太讲的通。然而，Diane变的如此能承受痛苦，究竟是手术造成的大脑改变造成的，还是术后恢复时的巨大疼痛锻炼的，恐怕没人能说清。但这无疑是她能成为卓绝的超长距离跑者的重要原因。
具有强大的疼痛承受力和在当下时间里沉浸的能力，Diane奔跑的每一刻都专注在跑步里，不为疼痛分心，不为终点焦虑。一步一步，跑向卓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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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Runner's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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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31 初稿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