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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s: Kenneth Lee :Version: 1.0

产业生态的原理和作用

生态的本质是依赖，不是关联。

理解生态的这个本质是我们看待一切生态运营策略的关键。我制造汽车，你生产汽油，我们共同构成生态，没有你的汽车，我的汽油卖不出去，没有我的汽油，你的汽车也卖不出去。这样构成生态，即使我们互相竞争，也会斗而不破，因为破了，我们任何一方都不会存在。

我们强调生态的本质是依赖，而不是非依赖的关联，是要避免两种无法构成生态的情形。第一种情形是竞争：我做Android，同时做手机，而且做得贼好，别人仅仅做手机，这生态就完蛋了。他们是怎么都不敢用Android也做手机的，因为做不过你。做Android的团队如果同时负责做手机，这构不成生态，即使你把你的Android开源，其他人也从你这里拿代码，但拿完了，一定和你分裂。否则无法和你竞争。这样你们仍在某个层面构成一个生态（不稳定的竞争态），但你的Android开源本身不是在构造生态，因为你们没有合作关系。

运作生态很容易在这个地方犯错误，你做一个开源的Linux发行版，免费使用，别人可以基于你的版本做出商业发行版供给很多人使用，你也做商业支持，供给很多人使用。你确实免费和贡献了，但仍无法营造生态，因为你实际上制造了竞争，而且是一个非常强有力的竞争——一个免费的商业发行版，其他收钱的商业发行版还能活吗？被击败的竞争对手要不离开这个生态，要不在更大领域上成为你的敌人，这就没有生态了。

第二种无法构成生态的情形是反过来的，既然不应该竞争，那就不竞争，不做别人做的东西。但这仍无法构成生态，既然你在生态中没有价值，没有努力的目标，你就没有存在的东西，你的投入本身将会成为破坏性因素——它是多余的，多余的东西不能创造效益，就会变成祸害。比如，他会收纳非本生态必须的需求破坏本生态的竞争力。

仍拿这个商业Linux发行版来举例，你可以考虑做一个半成品的商业发行版，让其他人完成最后一步，这样就构成一种配套关系了。你不靠这个商业发行版来赚钱，你投入一组人支持生态的发展，完成商业发行版70%的工作，剩下的30%让你的合作伙伴来拿。但这个模型是有问题的，这样一来，你就成为“工作的对象”了。你那70%的工作向谁靠拢，谁就在竞争中占据优势，这个合作关系就不是来自生态利益，而来自和你的关系。你那个完成70%的团队就会成为被腐败的对象，即使他们心境很好，大公无私，他们仍没有“公”可以追求。你需要另一个业务去驱动他们，比如Android通过GMS的市场占用率控制目标，你做商业发行版，只要保证你的数据库在这些商业发行版上都能跑，可以交付更多的用户，你的目标就可以达成，这样这个团队才会有动力去真的“大公无私”：谁能给我打动更多的数据库用户，或者让潜在的用户都给我先用以这个为根的发行版，我就向谁倾斜，这样才能构成生态。一个可以持续的生态，每个人都是有利益支撑的，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这样你的生态营造工作才是活的，是循环的，而不是单方面的资源流失。这就叫“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你既像水一样贴紧了所有的生态伙伴，又不和他们发生冲突，因为你要得到的东西，和他们要得到的东西是双赢的。你巴不得他们进步，他们也巴不得你成功。就算你们口头上互相批评，实际上你们是不会对对方使坏的。除非你们蠢到一定的高度。

理解这个原理，我们再来看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们需要生态？

生态的作用是力量。这些力量都来自人数，这可以从两方面来说，一方面纯粹是人多力量大的人数：你做数据库，仅凭这个数据库的竞争力，可能卖不进某个银行，他做发行版，可能就是有办法卖进去，也许是因为他七大姨的儿子邻居那条狗认识银行采购经理，可能是他们的发行版支持国密SM4算法，也许是他们欠了银行的钱还不起，拿那发行版抵债，都行。反正多一个人就多条路。这些路可能你事先都想不到，但构成生态就构成了力量。这种力量和国家的力量，公司的力量，朝廷结党的力量一样，都来自人多提升整体实力，从而让每个个体分到更多。

生态的第二个力量是构架，这是对软件本身来说的。软件构架的目的是为了让软件能活得更久，活得更久的前提就是你响应变化的能力更强，响应变化的能力更强的前提就是你预判了未来可能面对的问题。所以，你做软件，只凭你一个领域的经验，你的预判必然少了东西，但如果整个生态帮你做判断，你做错的机会就会大大降低。

很多人进行社区活动，上传代码到主线版本，或者为标准组织增加新的设计，觉得效率很低，觉得只要关起门来就取得优势，不需要受到其他人的限制了。这其实没有看到生态本身的作用，其他人限制你的那些问题，难道你未来不会碰到的？你不去响应这些质疑，你就不会碰到这些问题？——只有你一直跟随，不参与标准制定，不独立发展一个技术，而是依赖别人的标准和成熟技术，你才能这样活着。你要实现自主，构架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很多人奇怪操作系统每个技术都不难，为什么没有几个公司能做出通用操作系统来，核心问题在架构上。

说到自主一个构架，我们再讨论一个问题：每个做过新软件模块，并持续使用几年乃至十几年的软件设计师应该都有这个体会：软件的第一个版本，基本都是会做错的。因为第一个版本其实你就是做架构——比如仅仅把功能打通，模块的角色分配完成，仅此而已。然后到使用的时候，那些脏问题就上来了：多线程的并行度，Cache对齐，可靠性，可测试性，可维护性，性能竞争导致你加入的各种机巧，顺便插进来用来满足相关模块需要的各种钩子。被集成系统使用的各种库和你使用的库的冲突，这些问题总有几个你让你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现在做大型平台软件，没有人敢所有部分都是新的，如果所有部分都是新的，这个东西毫无机会。通常做法是90%是成熟的方案，然后做10%的创新，平台团队的力量去保护这10%的创新，然后让生态去发现那90%哪里不合时宜，然后再一点点换，提高竞争力，不行就退回来，这是现在所知的，唯一可以达成的路。那种希望关着门弄，指望一天一飞冲天天下知的，通常就像《东成西就》里钟镇涛演的王重阳一样，闭关练成天下无敌的神功，然后出关就挂了。而生态在构架上的作用也就在这里。细究起来，这仍是人多的力量。

最后谈谈什么人可以成为构成生态的一部分。从前面我们已经可以看到了，生态是利益构成的，爱好者不构成生态，利益相关人才构成生态，爱好者只能制造混乱，通常不能制造生态。爱好者可以进来看看，弄弄这里，弄弄那里，他们并没有目标（或者说他们的目标只是好看），因为他们背后没有利益支撑，他们可以把生态引向任何一个方向，我们前面已经说了，生态必须被利益目标牵引，没有利益目标牵引，不形成利益动力，这个生态的建立就没有意义。所以，你要营造生态，就算在构架初期，都不要指望做一个“玩具”出来，吸引别人来“玩”，因为只有爱好者才会在乎玩具，玩具构不成生态循环，你就会收入错误的需求驱动，错误的需求驱动会大大限制你的构架生命力。因为构架生命力本质就是你新加入的约束什么时候多到勒死你，你加入不能带来利益的约束，结果就是没有赚够钱（利益）你就不能加需求了。而玩具的生态，通常做到好看就可以了，谁都不会去碰“脏”问题的，只有要解决某个利益问题的才会真得不得不去碰脏问题，不碰脏问题的需求，怎么可以打磨你的构架？换句话说，你增加一个Cool功能，哪里能比解决现有功能使用到某个资源受限场景的优化有价值？后者解决了能带来市场和利益，前者就仅仅是Cool而已。

所以正确的做法，你要做一个长远的东西，你需要第一次出来就有90%以上都是成熟的东西，只有10%或者更少的创新，然后立即让生态去打磨。这个生态不见得是开源或者标准组织，也不见得是你所有的合作伙伴，或者你全部的目标市场，但它必须是一个真实的，背后有商业利益的环境，一波波这样的利益推送才能保证你的架构演进是坚实的。这样的策略，听起来不像是软件构架演进必须的条件，其实在今天的IT和移动等市场，几乎已经很少新软件可以越过这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