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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s: Kenneth Lee :Version: 1.0

正面竞争

国内计算机界“跟随”了很多年了，很多工程师并没有和竞争对手“正面竞争”的准备。这是合理的，弱就是弱，强就是强。弱就应该用弱的策略，强就应该用强的策略。你月入三千，还要思考“如何引领消费风潮”，这毫无意义。你从来就没有见过计算机长啥样的，要做一个比快排更好的算法，这也没有意义。你没有见过计算机，就好好读计算机说明书，按前辈的规矩来做软件，混口饭吃就对了。

大国以下小国，乃取小国。小国以下大国乃取大国。

共同取利而已。

但这个心态是不能用于竞争的。也许我们不想竞争，但竞争到了面前，竞争就是竞争了。跟随是无法赢得竞争的。最近在看一个国内芯片的方案，其中有一个策略是：二进制兼容（或者可翻译）到其他的指令集。这种想法乍看很吸引人：这样可以复用别人的生态，大大加速整个发展，有什么不好？

从眼前来看，一切挺好，但从架构竞争的角度，这是死路。有兴趣的同学不妨去看看这本书《Perspectives on Soviet and Russian Computing》，然后去调查一下Elbrus现在的状态。它为什么会死得渣子都不剩？因为你很快地追到了最前面，但你也锁死了再向前进的方方面面了。你从接口一级就依附了别人的生态，在一个别人的地盘上和别人正面竞争，这在逻辑上就不会赢。就好比你一个羽毛球运动员，跑去和另一个乒乓球运动员重新训练，竞争乒乓球比赛，你的赢面就几乎没有。你从一开始就拦住了找到对方破绽的可能性了。

请注意，我没有反对做这样的特性，把这个作为某种很特殊的战术，在一定的范围内实施是可以的，但作为战略，这是非常危险的。

同样的，当我们做一个竞争性的架构设计，我们的心态也必须非常开放，从一开始，就需要完全站在：我有什么筹码，对手有什么筹码，我怎么在整个游戏中可以发挥我的优势，让游戏规则向我倾斜。这才是正面竞争的态度。如果你还指望对手做了什么，所以我也要做什么，把他们做过的事情重新做一次。那你选择了一条必死的道路。

在架构上，确定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每个特性的好，我们都知道他好，但构架上，把什么都好都做了，就失败了。正面竞争的逻辑和跟随的逻辑是不同的。所以，收起你们那些“ 谁谁谁有XXX”的逻辑，收起对手的手册（没说不要看，不要拿来做证据而已），我们确实应该研究对手，也应该使用对手的最佳实践，但在做自己的设计的时候，请保持在我们自己的逻辑链上。在确定要竞争的时候，你就已经没有办法依附了。

补充1：有些感慨，不宜独立成篇讨论，我放在这里，纯粹就是个感慨。

原来的讨论中，有个人发表了一个评论，具体怎么说的，我不记得了，反正他也删除了，大概的意思是“落后就好好按别人的做，不要给自己加戏……”之类的。一定程度上，他说得也对，如果是宣传，没有做出来之前，就不要说的，说什么都是白搭。

不过我这里确实不是宣传，我只是和别人讨论战略。战略是做出来的，需要坐进此道，但战略也是需要共识来推动的。否则朋友无法配合你。

我想起讨论这个问题，是因为最近很多事情让我感触颇深。我们过去都是和外国人竞争，很少参与国内的合作，现在回过头，开始和一些国内组织合作了，突然发现我们其实真的挺另类的。因为在我们这个领域，似乎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彻底拜服过任何强大的对手。我记得我工作几年的时候，我们同事间流传过一个段子：某个发达国家的电信运营商的CTO来调研，我们安排了他和广州某典型运营商的领导交流和参观设备，这个CTO在交流中表现得相当傲慢，以不屑的口吻说了这个网络的不少问题。最后运营商的领导恼了，撂了这么一句：你们整个国家的流量还不如我们一个市，是什么给你的自信对我们的方案指手画脚的？

我估计这个段子肯定有不少加工的成分。但我觉得这是我们当时很多同事的心态：我们的知识可能落后，但我们的问题会弥补我们的缺陷，只要我们拥有最大的问题，我们就拥有最大的技术。所以，我们做任何方案，从来没有放弃过做世界第一的信心。而正因为要做世界第一的信心，我们才真的在正视对手的强大。

所以，我感觉很多时候，我们考虑战略的时候，站在要战胜对手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是默认的，根本不需要考虑。但在国内的一些合作中，我们发现不少人其实并非这样想，他们有时会过度自卑：“我们就是这样了，没救，想那么多干嘛？装什么装？”，显得“看透世情”。有时又会过度自信：“我们也有XX嘛，还有XX嘛，这些年我们也发展得很快嘛，国家现在大力发展XX，国家的力量是你们无法想象的，我们肯定会追上对手的”，显得“目空一切”。

但在我看来，这些都是浮于表面，没有打开问题。要打开问题，就要看到我们实实在在的实力，和我们实实在在的弱点，然后做好长期踏踏实实努力的准备，准备好看到一个机遇就获得一个竞争优势，慢慢整个态势就会逆转。身无三两肉，今天倒向这边，明天倒向那边，怎么都赢不了。

只有我们真得有“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只至坚”的态度，遇到困难既正视困难，又从不退缩，我们才会穿越所有的困难，驰骋天下。这种态度实施起来，还是一个个具体的问题。是茶馆里高谈阔论的研讨，深夜灯下对标准和论文的研读，实验室里程序的反复加载和修改……我们小心打开问题，在问题的不同层面和级别，找到每个层面上的逻辑路径，最终才会到达彼岸。这个的前提，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有可以赢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