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hor: Chloe Zhang tag: 一點想法
我最近突然對機械鍵盤起了非常大的興趣。之前我也對鍵盤有些許的迷戀，並且異常享受通過不同鍵盤嘗試新觸感的過程。就算薄膜鍵盤無法產生機械鍵盤充滿韻律的敲擊聲，它們略顯薄弱的啪嗒聲加上手指與鍵帽接觸時不同的感受也給了我許多新奇的打字體驗。
但其實我對觸感的變化又可以說是遲鈍的。在幾年前蘋果電腦大換代的時候所有機型的鍵盤都做了結構上的改變，也增大了每個鍵帽的面積。但我只是花了一點時間適應新的鍵盤就很快忘記了舊鍵盤的手感，自然也說不上來誰好誰壞。對於鍵盤，我似乎沒有做過主動的選擇，只是暗自享受了經手的每一個鍵盤給我的新鮮刺激。但我記憶中特別清晰的是我大學第一個學期末的經歷。大概是某次我去圖書館時裡面單獨的書桌已經全部被佔領，我就被迫坐到了電腦桌上。因為放在桌上的台式機顯示屏太佔地方，與其把自己的電腦擠在同一張桌上我索性用台式機寫起了論文。那是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又觸碰到拖著長線的台式機鍵盤。當時那清脆的啪嗒聲一下子迷住了我。我現在自然無從得知那是不是我和機械鍵盤的首次偶遇，但我知道在那把鍵盤上敲擊的快感助我度過了寫論文冗長無趣的時光。那清脆的聲音並不只是雙耳可以捕捉到的，就算戴上耳機，我的手指也可以感受到鍵程和鍵盤給我的回饋。
我覺得感受這種回彈是很浪漫的，我曾一直把這種感受和真正的寫作聯繫到一起。在中學時代我就曾拆資購入了一台漂亮的芥末黃色的意產打字機。我敲擊鍵盤時，對應的字模也在敲擊著紙張。這是一種很美的韻律和默契的協作。但這種浪漫來源於我對打字機有些脫離實際的想象。首先我忽略了電子產品最大的便利：即時刪除錯誤的信息，且不留痕跡。略有些完美主義的我實在是難以接受自己手誤導致的typo清晰而永久地戳印在了紙張上。另一個失望的發現就是打印機用的色帶無時不刻都散髮出一股煙塵和上世紀的油墨氣味。不出幾個月後我就閒置了這台打字機。當然，那台打字機沒有讓我完成任何意義上真正的寫作，且我當時用英文創作的能力比當下還有限，讓我受了不小的打擊。所以我想我現在對機械鍵盤的執著也許又是自己大腦遭受的浪漫主義的一次襲擊，但我期望我手下的這把鍵盤這次能讓我真正完成一些有意義的文字輸出。
生活中許多操作所伴隨的聲音都曾給我帶來可以用極樂形容的體驗，在鍵盤上打字只是其中一個。我記得我從小就非常喜愛汽車轉向燈閃爍時發出的聲響。那是一種沈悶的聲音，彷彿來自引擎蓋的深處，只能通過汽車外殼與內飾的共振發出一般。這種聲音可以用彈舌音來模擬，但彈舌音即使透過口腔內壁也還是聽起來比那個聲音清脆了太多。我喜歡的就是這種提示音些許暗啞但卻充滿彈性的特性。在我自己開始駕駛汽車後，每次撥動轉向燈的操作桿就像是把一個橡膠做的柔軟彈珠拋了出去，聽到的就是它們在一個虛擬空間中來回彈跳發出的聲響。我不知道是不是在轉向燈發明時它的提示音就是這般，但它確實是獨一無二且和打轉向燈這個動作完美融合的一種聲音。我在生活中它處從未聽到過類似的響聲，以至於無法用切實的比喻說出它到底像什麼。想必這是一種原創的聲音。
我認為一個操作有一個獨屬的聲音很重要，也很讓我安心。當下的產品無時不刻都在追逐靜音的體驗，似乎任何的聲響都會成為對我們思維和活動的打擾。但我對這些所謂物體獨屬的聲音懷抱著一種感恩之心。我的雙耳不只是一個信息接收器，除了聽音樂和別人講話外，我享受它對於細膩聲響的捕捉能力。我的耳朵在幫我洞察生活，而這些幾乎只配被稱作環境音的聲響將我對生活的體驗增加了一個維度。它們是真實存在且普遍的，並且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將其創作出來。我厭惡對聲音的拙劣模擬，像視頻中加入的引擎聲特效，甚至是電子產品鎖屏時發出的賽博上鎖聲。我認為這是我們對「上鎖」一詞意義不經思考的轉嫁：似乎最早出現的「上鎖」就奠定了今後所有「上鎖」行為的本質及其帶來的體驗。
這讓我想起最初問世的汽車。因為之前人們一直使用馬車，馬車的形象和結構就在人們心中固化了對交通工具的理解。所以一開始的汽車在形態上都和馬車相差無幾，並沒有根據汽車獨特的運行方式對外形進行設計。同樣的問題當今正發生在新勢力汽車和傳統燃油汽車上。特斯拉車內空間對科技的高度依賴一度讓人難以接受，但一些老牌燃油車廠造出的新能源汽車也因不肯拋棄燃油車的一套模式而飽受詬病。於我而言，駕駛如果不止是一種出行方式而是一個體驗、車輛如果不止是一個工具而是一個空間，那我們勢必需要根據新的需求和技術來創造一個屬於新時代的駕駛方式。而這個新的駕駛方式就可以成為新勢力車輛獨屬的聲音。
所以我說的聲音也許不必只指向文字意義上的聲音。它甚至有些像Walter Benjamin所指的一件作品的「aura」。對聲音的隨意模仿和挪用和對一件作品的不斷複製傳播有著類似的功用，最後只會讓這個aura盡失。而我個人不想看到這些聲音被剝奪它們原本可以帶給人們的體驗。這些聲音不是完成某個行為的標示：它們是伴隨著那些行為產生的，是行為的一部分，是時刻在被體驗者感受到的信號。不要讓這些信號失去它們本有的位置，也別讓我們的感官太執著於一個信號背後的意義。
我猜想就是這些aura的存在區分了生活與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