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tle: 通鉴注我05：两千多年，只有少数人会用的神奇句子 layout: default tags: [读书,卡片] pinned: false
句子其实不神奇，是涉及这些句子的人，都有神奇色彩。
始读《通鉴》的一个月，一天只可以读两三段原文，需靠对照完白话文来理解，读完还要继续读原文，两三个来回才能把原文彻底搞懂。
现在，十八本中华书局文白对照本的第一本，页数过半。
读至钜鹿之战，读原文已无大碍，间中或有不明白的句子，皆可以根据上下文意境理解猜出，一天可以读四五页。
读《通鉴》读得快并不一定是好事。
冯唐评价《通鉴》：编写中国历史的顶尖人物通常不动声色，尽量保持客观、公正。他们绝不编造事实，而是通过选取事实的方式和侧重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他们以描述和记录为主，在描述和记录中也很少使用形容词，憋得实在不行了的时候，才会添加极少的评论。
也就是说，《通鉴》中的一小段文字也往往蕴藏机锋，需要自行琢磨，如果阅读量不够，个中隐晦的提点就会忽略过去。
机缘巧合，我得窥见一二。
我读《通鉴》的方式是「群山式」，不会一本书读到死，而是几本书交叉读。读《通鉴》的同时，我也在读吕思勉的《三国史话》，读到其中一句，忽发现类似的句子，竟然在《通鉴》也出现过。
随手一查，横跨 1362 年的《通鉴》中有 4 个例子用到这种句子：
例一：秦朝末期，宋义率领楚军攻打秦军，项羽急着要进军，宋义劝退项羽说：「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疲，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赵。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运筹策，公不如义。」项羽无言以对，但后来始终按捺不住，杀了宋义，诬其造反，后军权统归项羽，项羽桀骜气焰更盛。
例二：刘邦称帝后与诸侯总结成功原因，他说：「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群臣说服。
例三：东汉末年，孙策伤重将死，召孙权来继位，说：「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陈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后来，孙权继位，休养生息，用周瑜、陆逊、吕蒙，打赢赤壁之战，三国鼎立。
例四：隋朝末期，李密与杨玄感交谈：「若决机两陈之间，暗呜咄嗟，使敌人震慑，密不如公；驱策天下贤俊，各申其用，公不如密：岂可以阶级稍崇而轻天下士大夫邪！」此后，杨玄感起兵叛变，李密成为他的心腹谋士，颇受器重。
例五：唐朝中期，史思明造反攻郑州。唐将李光弼对守将韦陟说曰：「两敌相当，贵进忌退，今无故弃五百里地，则贼势益张矣。不若移军河阳，北连泽潞，利则进取，不利则退守，表里相应，使贼不敢西侵，此猿臂之势也。夫辨朝廷之礼，光弼不如公；论军旅之事，公不如光弼。」韦陟不再说话。
这种句式如此有用，以至于 2000 多年以后，一部有名的电影也用上了。
1989 年上映的《开国大典》有这么一个场景：
1949 年，解放军准备打长江，蒋介石突击检查长江军防，发现四个主要指挥官正在打麻将。蒋介石强忍怒气，把输家换下亲自上桌，其余三家诚惶诚恐只好陪打，但谁也不敢和牌，几圈麻将下来，钱都到了蒋介石面前。
他起身把钱全给了输家，语重心长地对几个军官说：「打牌，你不行，打仗，我不行。长江天险能否守住，全靠诸位仁兄了。」此后，这些军官皆战死长江。
如上句式有三个特点：1）出现在特殊场合；2）点明双方优劣，用于劝服对方合作；3）对后续产生重要影响。
以上 6 个例子，有 5 个例子是促进了双方合作，产生正面作用，只有 1 个例子是合作破裂，原因可归结为个人性格——
项羽杀掉宋义，标志项羽与智慧人才无法合作的开始，此后陈平奔走，范增离去，而对手刘邦人才济济，前有张良、韩信主军事，后有萧何管后勤，所以，西楚霸王继续烧杀抢夺，竟无人劝阻，最终悲剧也就不难预见了。
本文标题，与其是在说句子，不如在说是做人的道理。
「论甲，我不如卿，论乙，卿不如我」这样的句式，不是在说有多万能，而是在揭示一个简单的道理：人在看到自己的对立面或缺点时，能够及时认清楚当下形势，抛弃自己的成见与优势，有勇气与智慧接受，并采取积极方法去改变，往往能获取更好的结果。
事实上，如果你观照历史长河，能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之人，寥寥可数。
上述 6 例，项羽垓下被围，自杀而亡；刘邦合众人之力，夺取天下；孙策传位孙权，吴国得立；李密投奔李渊，后叛变被伏杀；李光弼做到「与郭子仪齐名」，晚年为宦官所谗，忧郁成疾而死；蒋介石内战全线溃败，退守台湾。
是他们不够聪明吗？其实不是，他们做出了触目所及最明智的决定。
《通鉴》故事，以编年体铺排，普通人自然按时间顺序读，如抽丝剥茧，但缺点往往会着眼太细，深陷其中，很难当下故事与未来走向有何种联系。
解决办法依然是「群山式」读史。
读《通鉴》之余，读《中国大历史》、《中国史纲》、《国史大纲》……
观其大略，八面作战，把握主线，窥见人性，最终偶得一二，饶有乐趣，已算幸运。■